每天天剛放亮，淮南街頭巷尾已氤氳著濃郁的牛肉湯香。“老板，來碗湯，多加豆餅和千張！”一聲聲食客的呼喚，一碗碗熱氣升騰的鮮湯，再配上剛出爐的芝麻燒餅，淮南人的一天從舌尖開啟。
倘若時光可以倒轉(zhuǎn)，兩千多年前的楚王想必也會高呼：“再來一碗！”獲評2024年度國內(nèi)十大考古新聞的淮南武王墩墓考古發(fā)掘顯示，受全球食客追捧的淮南牛肉湯，早于2000多年前，已經(jīng)端上了王的餐桌。
這碗湯是楚王的“心頭好”
跟著這碗湯的香氣，時光的卷尺可以一直拉扯到公元前241年。那一年，楚考烈王為避強秦鋒芒，將國都遷于壽春，也就是今天的淮南壽縣。在這里，楚國歷經(jīng)四王，800年的輝煌戛然落幕。
強楚雖沒，但流動著的文化基因卻深深地烙在淮南的大地上。2024年，武王墩一號墓在萬眾矚目中，完成野外考古發(fā)掘。專家認為，武王墩墓是迄今為止考古發(fā)掘的規(guī)模最大、等級最高、結(jié)構(gòu)最復雜的大型楚國高等級墓葬，墓主人確定為戰(zhàn)國末期的楚考烈王。
考烈王也被公認為楚國最后的雄主！早年因秦楚和談他被派往秦國為質(zhì)子，期間在春申君黃歇的幫助下逃歸楚國，繼承王位。楚考烈王在位期間，曾參與邯鄲之戰(zhàn)，聯(lián)合趙、魏等國大敗秦軍。公元前255年，他滅魯國，前241年遷都壽春，并將壽春更名為郢。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去世，葬于今淮南高新區(qū)的武王墩村。
武王墩一號墓共出土各類文物1萬余件（組），其中口徑89厘米的三足大鼎刷新了中國青銅鼎的“排行榜”，成為最引人注目的文物之一。該墓考古價值之重，激發(fā)民間盛傳：“南有武王墩，北有始皇陵”。
就像經(jīng)典小說一樣，好故事總是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高潮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xiàn)。武王墩大銅鼎“刷榜”似乎尚不足以展現(xiàn)“王的實力”，這尊大鼎有備而來，肚子里還存著已經(jīng)碳化的大塊牛骨。
眾所周知，鼎是古代一種煮食物的器具，也是祭祀用的禮器。鼎可分為鑊鼎、升鼎、羞鼎等，武王墩墓出土的大銅鼎屬于鑊鼎。這種鼎是古代王侯貴族在祭祀、宴飲等重大禮儀活動中使用的烹食器。它主要用于煮牲肉，根據(jù)形制的大小不同，又可以分為牛鑊、羊鑊和豕鑊。
武王墩一號墓出土的大銅鼎無論是體型大小還是外觀形制都與楚大鼎極為相似，這也引得不少網(wǎng)友曾一度把它誤認為是楚大鼎即鑄客大鼎。
1958年，毛主席視察當時的安徽省博物館時，曾繞著楚大鼎轉(zhuǎn)了大半圈，并從鼎沿朝鼎腹看了又看，然后風趣地說：“這個大鼎，可以煮一頭牛啊！”
偉人高瞻遠矚，一語中的。2024年武王墩一號墓大銅鼎出土后，媒體記者曾指著鼎內(nèi)牛骨，追問考古專家，這是否就是兩千多年前的“牛肉湯”，專家沉思片刻后回答，“對！”
看過相關新聞圖片或視頻的網(wǎng)友紛紛感嘆，“原來2000多年前就有淮南牛肉湯了！”部分網(wǎng)友甚至暢想，那時，在這樣的大鼎里放入大塊牛骨頭、牛肉，撒入各種香料及蔥姜，煮上個半天，楚王帶著滿朝文武，一人一個漆木碗，趁熱喝上幾大口，豈不美哉！
網(wǎng)友的想象戳在了楚人的味蕾上。楚人擅食，《楚辭》所言“室家遂宗，食多方些”。《楚辭·招魂》篇中的宮廷食譜更是列舉了30多種肉食和烹飪方法，熬煮一鼎牛肉湯，對楚人來說，想必不在話下，而楚王生前一定也深好這一口，以致死后鼎牛相伴。
這碗湯縱貫千年身世不凡
美食也被視為是地理文化的產(chǎn)物，如四川盆地氣候濕熱，又盛產(chǎn)辣椒，因此川菜以麻辣著稱；廣東多地靠海，海鮮資源豐富，所以粵菜擅長烹飪各種海鮮。這種“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飲食文化，是地理環(huán)境對美食影響的直接體現(xiàn)。淮南位于我國南北分界線的淮河流域，這里四季分明，河湖山川、平原草甸交錯分布，適宜牛羊養(yǎng)殖，為牛肉湯的制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食材。
“淮南”作為明確的行政區(qū)劃名稱最早出現(xiàn)于漢代，公元前203年，漢高祖劉邦封英布為淮南王，轄境包括今安徽、江蘇、河南等淮河以南區(qū)域，“淮南”由此成為正式地名。公元前164年，劉安被冊封為淮南王，他在八公山上招賢納士、著書立說并煉制仙丹。相傳，秋冬時節(jié)其仆人送餐上山，常因煉丹地點距離王府較遠，登山耗時而導致菜肴變涼。為解決這一問題，其廚師殺牛取骨，加入滋補草藥和鹵料熬骨煮湯，并搭配牛肉等制成牛肉湯，然后在湯上澆蓋牛油油花保持溫度，送于劉安等食用。淮南王劉安品嘗后，對牛肉湯贊不絕口。其與門客編撰的《淮南子》中言，“屠牛而烹其肉，或以為酸，或以為甘，煎熬燎炙，齊味萬方，其本一牛之體。”這碗湯自劉安起便有了“淮南”的地域名號。但劉安對中華美食的貢獻遠不止于此，味絕天下的豆腐也由其發(fā)明。
斗轉(zhuǎn)星移，歲月如梭，時間來到五代十國。史料記載，公元956年至957年間，周世宗柴榮率領諸軍圍攻壽州，趙匡胤領兵打援，因守將劉仁瞻軍紀嚴明且城池堅固，導致壽州城久攻不下，趙匡胤等陷入糧草短缺的困境。傳說，當?shù)匕傩罩гw匡胤，宰殺自家耕牛，熬制牛肉湯送入軍營，官兵食后士氣大振，最終攻破壽春城。趙匡胤登基后，對淮南牛肉湯念念不忘，民間遂將其傳為“神湯”“救駕湯”。這些史料和傳說，均展現(xiàn)了淮南牛肉湯的出身不凡，縱貫多個朝代，它都是“王級美食”。甲骨文記載商周時期牛是最高祭祀品，《禮記》稱“凡祭宗廟之禮，牛曰一元大武”，周代規(guī)定諸侯每月僅初一可食牛肉，后至唐，多朝代均對殺牛有著嚴格規(guī)定，牛肉長期都不是普通百姓的日常食物。
這碗湯蘊藏著淮南迸發(fā)的精神能量
現(xiàn)代意義的“淮南牛肉湯”是南北交流和民族融合發(fā)展的結(jié)果。淮南是一個典型的多民族融合文化大市，遷居淮南的回族同胞有食用牛肉和牛肉湯的習俗，漸漸的淮南人將牛肉湯融入千張、豆餅、紅薯粉絲等當?shù)貪h族的特色食材，逐漸發(fā)展出當下的“淮南牛肉湯”。
文獻記載，唐宋時期已有回族先民遷徙至壽州（今壽縣）經(jīng)商，元代壽州城曾出現(xiàn)回族聚居的“回回街”。明初為充實江淮地區(qū)人口，朝廷從山東、河南等地調(diào)衛(wèi)屯田，大量回民隨移民遷入淮南。清朝順治年間，部分晉冀地區(qū)回民也大批遷至江淮地區(qū)，在淮南回族同胞呈現(xiàn)“大雜居，小聚居”特點，各民族飲食文化進一步深度融合。
20世紀30年代，淮南因煤礦開采興起，吸引大量工人涌入，工人的飲食喜好和相對較高的收入，推動了淮南牛肉湯的進一步普及。上個世紀80年代，淮南市和重慶、大連、青島、無錫等城市一起被國務院批準為“較大的市”，享有地方立法權。隨著淮南工業(yè)化、城市化的推進，牛肉湯逐漸成為淮南地域美食主流名片。伴隨著改革開放，淮南牛肉湯開始走向全國、走向世界。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國內(nèi)淮南牛肉湯實體門店超10萬家，國外馬來西亞、泰國、新加坡、日本、阿聯(lián)酋等國家已開有實體門店。在淮南的大街小巷，牛肉湯店遍布其間，早已成為淮南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日三餐，淮南人均可以湯為飯。
“一碗湯、一座城”，淮南人創(chuàng)造了這碗湯，這碗湯的鮮、辣、香也溫養(yǎng)著淮南人的性格。鮮，代表了淮南人追求新鮮、敢于創(chuàng)新的精神。淮南作為一座能源之城，不僅有著豐富的煤炭資源，更在新時代奮發(fā)圖強，勇爭潮頭，積極發(fā)展新能源汽車、高端裝備制造、生命健康、綠色食品等產(chǎn)業(yè)。辣，則體現(xiàn)了淮南人性格中的火爆與仗義。淮南人熱情好客，樂于助人，面對他人之困，敢于挺身而出，用實際行動詮釋著“俠肝義膽”。而香，則是淮南人樸實、大方的真實寫照。他們做人做事講究一個“真”字，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力求真誠待人、真誠做事。
正如經(jīng)營淮南牛肉湯的商家們所言：“一碗湯里，有淮南人的匠心，更有這座城市的精氣神。”一碗湯，從楚王的祭祀重器走到百姓的三餐煙火，從街巷的攤點湯鍋走上世界美食餐桌，它的故事正是淮南人用開放與包容擁抱世界、用熱愛與智慧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生動注腳。這碗湯，猶如熱映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里，哪吒沖破天元鼎的隱喻一樣，未來，沖出大銅鼎的它，帶著兩千多年的文化底蘊，必將開辟新的天地。
（記者 蘇國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