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詩的源起，可以追溯到中國古代的農耕社會。人們為了更好地把握農時，根據天象、氣候等變化，將一年劃分為二十四個節氣，這些節氣不僅指導著農事活動，還逐漸融入了人們的生活和文化中，成為了詩人們創作的靈感來源，詩人們通過描繪不同節氣的自然景象、民俗活動以及人們的情感變化，將節氣詩化得更加生動形象，意趣盎然。
無疑，因節氣比興而起的詩詞、歌謠、諺語等，隨著日積月累，推陳出新，也便逐漸成為了一種獨具東方意味的人文樣態，甚而還日益發展成了中國古典及至現當代詩詞創作中頻次最高、落筆冗繁、吟唱不絕的“千古同題”。
一
概括而言，節氣詩就是指以中國傳統的二十四節氣或四季變化為背景，描繪自然景色、氣候變化、農耕文化、民俗風情以及人們對時間和生命的感慨的詩歌。這類詩歌多是詩人通過對自然和人文現象的敏銳觀察和深刻體驗，以獨特的藝術手法，表現了各自在面對時令和節氣變化時所生發的獨特感受。
規范來看，最早的節氣詩大體可以追溯到我國古代的《詩經》，其中就有一些描述節氣的詩句。比如《豳風·七月》就是一首典型的節氣詩，它按照季節的先后，從年初寫到年終，從種田養蠶寫到打獵鑿冰，反映了一年四季層層疊疊的勞動場面，展現了當時勞動人民的辛苦生活。
唐代杜甫的《月夜憶舍弟》：“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通過描繪秋夜的景色，表達了作者在白露時節對遠方弟弟的深深思念。杜牧的《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生動描繪了清明時節的氣候特征和人們的習俗活動。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描繪了草原四季輪回、生命力旺盛的景象。此外還有蘇軾的《行香子·述懷》：“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這里的“試春盤”習俗與立春時品嘗春菜的風俗有關。
這些古典詩詞不僅描繪了四季變化和節氣更迭的自然景象，表達了詩人對時光流轉、生命短暫的感慨和思考，還反映了當時社會的風俗習慣和人們的情感狀態，具有重要的歷史和文化價值。
二
現當代詩歌中，節氣一直是重要的創作題材和靈感來源。隨著社會的發展與現代人對傳統文化的重新審視，二十四節氣作為中國農耕文化的鮮明符號，其內涵不斷被現當代詩人挖掘、創新和發展。
總體來看，現當代詩人既繼承了古代詩詞借景抒懷的傳統手法，又結合現代社會生活場景與個人體驗進行再創造。他們將節氣的變化融入現代都市生活、情感世界甚至是哲理思考之中，使得這一古老的文化元素煥發出現代活力。如北島的《我一直都在等待凜冬的到來》：
凜冬將至，風在等雪，我在等你。
而隨著社會生活的豐富與多元，許多現當代詩歌更愿意借助自然環境的演進，悄然映射內在的個人的獨特感受，以時令或節氣的變化，感念生命，喟嘆情感。如余秀華的《谷雨》：
谷雨時分，沒有比一棵稗子更像稻子的了
它們在田里長勢良好，安靜而青蔥
像是懷揣著秘密的愛情
……
此刻，陽光傾斜下來，每一片葉子都在顫抖
仿佛說出：愛過了，就值了
此外，相較于古典詩詞嚴格的格律要求，現當代詩歌在形式上更為自由，語言更加新穎，許多詩人嘗試用現代漢語的新詞匯、新語法結構來表現節氣之美，以及由此引發的情感波瀾。如李犁《雨水》：
天上的雨水，心里的雨水，筆里的雨水，我獨愛
窩在眼里的雨水。媽媽的、父親的，更是
坐在馬車上縮成一團棉花的姐姐的，這個
富農的女兒，就要嫁給因公致殘的軍人了
詩人深濃的情感共鳴以及強烈的社會人文關懷，不僅形成了一種深情而內斂的敘事風格，而且愈發凸顯了較為新穎的現代漢語表達，打破了古典詩詞的格律，賦予了節氣更加豐富的現代意涵。
三
如今，十二時辰、二十四節氣以及一年中的大小節日，儼然已成為越來越多的詩人熱衷抒懷的“規定節點”，大量時令抑或節氣詩歌幾乎已經成為當代詩壇此起彼伏的“四季風”。
值得注意的是，當代節氣詩創作雖則蜂擁，卻不免有一些不足或尤須注意的地方。比如一些詩人在創作節氣詩時，缺乏對自然和人文現象的深入觀察和體驗，導致詩歌內容空洞、缺乏真實感。而在追求詩歌形式創新的過程中，有的詩人可能過于注重技巧的運用和形式的變化，而忽略了詩歌內容的表達，有的詩人在創作時忽視了相關文化內涵的挖掘和傳承，有的詩人仍還存在語言表達不夠凝練的問題，尤為重要的是，有的詩人的節氣詩創作往往還較為缺乏獨特的個性和創意，仍流于淺層表達或字面闡釋，了無生機。
由此來看，寫好時令或節氣詩，無疑還需要我們以更開放的心態去理解和體驗不同節氣所獨有的內涵，同時要結合現代社會的元素和觀念，加以藝術化且思辨性地創作。在這一過程中，我們應更深入地了解和體驗時令與節氣的本質，通過觀察、感知和體驗，捕捉時令與節氣帶來的微妙變化，以及這些變化對我們生活、情感和精神世界的影響。尤為重要的是，時令或節氣詩同樣應具有現代性。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完全摒棄傳統，而是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融入現代社會的元素和觀念，比如可運用現代詩歌的語言和形式，結合現代科技對自然現象的新解釋，來豐富和拓展時令或節氣詩的內涵。當然，我們還應該注重詩歌的音樂性、意象性和情感性，通過運用各種詩歌技巧，如暗示、疊加、象征等，來增強詩歌的表現力和感染力。
節氣既已成“流行風尚”，關乎于此的詩意表達理應如同自然界的陰陽輪轉和節氣交替那樣，舊枝抽新綠，春風吹又生，持續豐富、充盈且深化其藝術形態與內在寓意，以更加多元、豐饒且意蘊深遠的風貌，映射時代變遷，詮釋生活哲理。
(任東升)
